我是愛德小學的校長。今年真不幸,我發現自己患了心臟病,自此經常遇事害怕,受不得半點刺激。禍不單行,新冠肺炎突然爆發,學校被逼停課。按政府規定,學校停課,全部老師和學生都必須馬上回家,所以偌大的校園冷冷清清,只剩下我一人。剛收到校監電話,提示要嚴格遵守政府規定,老師和學生不得回校。
今早,我正用微信與一眾同學聯繫,關心問好。突然門鈴大響,我趕去開門,竟見到小六生朱不凡站在門口!朱不凡是孤兒,個子高大,人甚機靈,卻相當頑皮。他本應該住在院舍,怎麼突然跑回學校來了,而且神色緊張,一定是出事了!
我很擔心,感到心跳加速,但還是強作鎮定,拍拍朱不凡肩膀,問道:“不凡,疫情期間,你應該留在院舍,為什麽會回來呢?”
朱不凡拿著一袋東西,卻比手劃腳地報告經過:“校長,張舍監駡我經常打機,拿走我的手機,我搶回來,他拉扯著我,不小心滾下樓梯……”
哎呀!朱不凡闖禍了!我急忙問道:“張舍監現在怎樣?受傷了嗎?嚴重嗎?”
“他暈倒了,他們叫了救傷車。我怕他們報警拉我坐牢,便跑回來了。”
我正想打電話與院舍聯絡,送朱不凡回院舍。突然間,任風騰老師拿著行李箱,出現在眼前!任老師是新來的老師,學問很好,卻因為脾氣古怪,轉過不少學校,我見他要養家便收容了他,讓他教少量課堂,另外幫忙做些文案的工作。
任老師滿面愁容,低頭嘆息,慢慢地吟出詩句: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揚州”。
黃鶴樓在武漢啊!我大吃一驚,感到心跳加速,氣促胸悶,急忙問道:“任老師,您從武漢回來嗎?為什麽嘆息呢?”
“在下回北京探親,然後坐高鐵回來,途經武漢。剛得知恩師馬百佳在武漢感染肺炎病毒,不治逝世,所以嘆息不已。”
“您為什麽要回來學校呢?”
“我一家十三口,有老人家和初生嬰兒,全都擠在小屋子裡。家人擔心我旅途中可能染上病毒,不准我回家,我惟有回校暫住。”
“政府明文規定,老師和學生必須回家,不得回校。”
任老師指指我身後,苦著面求情:“校長,您已經讓朱不凡同學回校,也請求您讓我暫住一下吧!”
我轉身一看,原來不知什麽時候,朱不凡已進來,還坐在庭園的椅子上,吃著鷄腿、喝著可樂!
我急忙走過去,勸朱不凡回院舍,可是他堅決搖頭,還說:“校長,您之前講《西遊記》,說孫悟空殺了強盜,給唐僧師父驅趕,找觀音訴苦求助,觀音為免師徒衝突,便留孫悟空住一段時間。所以,您一定要收留我的!”
我正想解釋,孫悟空損毀了鎮元大仙的人參果樹,還是要向大仙道歉並作補救,而不是一走了之。可是卻被任老師打斷——他突然在我面前出現,神情很可憐,向我低頭拱手,哀聲請求。平日任老師昂首挺胸,聲音宏亮,現在俯首哀求,我心中實在不忍。
我很同情任老師和朱不凡的困境,就暫時讓他們住下來吧!希望他們低調一點,不要讓人知道。
翌日早上,我在庭園散步,聽見教室有聲音,便走過去。在教室窗外,竟見到任老師和朱不凡在上課。糟糕!政府規定,疫情期間,不可授課!
我感到很驚慌,心跳急促,胸口隱隱作痛。我想過去制止,但見到朱不凡很專心地上課。他平日一向懶散,難得現在他肯不打機、上課學習。我看他們帶著口罩,相隔甚遠,又打開窗子,大大減低傳播病毒的風險,由得他們繼續上課吧!
我站在窗外靜靜地看任老師在教什麼。原來任老師在上中文課,教詩歌押韻。他在黑版上寫上幾首詩作例子講解:“這些詩都有四句,第一、第二和第四句最後一字押韻。”
任老師語調鏗鏘,朗讀詩歌:“秦時明月漢時關,萬里長征人未還。但使龍城飛將在,不教胡馬度陰山。”
朱不凡說:“這種押韻詩我聼過,張舍監曾寫詩取笑我:
‘朱不凡,好食懶,甚頑皮,係野蠻。
性怠慢,太貪玩,迷打機,錯難返!’”
任老師說:“你的名字叫不凡,是出眾不凡的意思,祗要努力向學,一定會出人頭地。”
朱不凡點頭,並說:“老師可以寫一首詩給我嗎?”
“不凡,你的優點是體格強壯,缺點是習慣懶散。我寫一首詩送你:
‘朱不凡,擅跳彈,馬步穩,如泰山。
莫心散,改習慣,奮向上,前程燦!’”
朱不凡經常被人責駡,這還是頭一回得到老師稱讚,面上充滿感激之情,拍著掌說好,多謝老師。
任老師平常授課,學生反應甚差,因為他不依足課本教授,喜歡借題發揮,談歷史哲學,講詩詞創作,孩子根本不懂。這次朱不凡專心聽課,還請他創作,又拍掌叫好,令他滿面欣喜,眼泛淚光。
第二堂科學課,任老師問朱不凡有任麽想學。
朱不凡說:“這肺炎為什麽要改名叫新型冠狀病毒肺炎?名字這麽長,太麻煩了!”
任老師說:“改名是為了不讓武漢的人不開心。”
“新名字太長不好!”這新名稱中的‘新’字並不妥,之後又有新的,又可以怎樣叫呢?”
“有道理,你有什麽意見?”
“可以像命名颱風般起名字。既然病毒源於果子狸,就叫果子狸肺炎吧!”
“好名字!果子狸應該不會介意——還可能會歡迎,可以減低吃果子狸的人的胃口呢!”
師生一起大笑,我也笑起上來。
我感到很開懷,想不到一場可怕的疫症, 竟可把一位傷心的老師和一位失意的同學聯在一起……
突然間,身後響起一把聲音“校長早上好”,我回頭一看,是朱不凡院舍的張舍監,身旁還有我校的校監!
我極之驚慌,心像要跳出來了,胸口似被大槌重撃,眼前一黑,便倒下來……
我醒來時在醫院,一張開眼,便見到校監和張舍監。
張舍監滿面歉意地說:“校長,真對不起!我管教不好不凡,累您操勞病倒。剛才我見任老師教不凡時,因材施教,循循善誘,鼓勵有加,我要向任老師和您學習。”
校監很溫和地對我說:“校長,您處理得當,真的辛苦了!不用擔心,就讓任老師和朱不凡同學暫住學校14天。您在醫院放心休息,調養好才出院。”
我感到心頭大石放下了,全身放鬆下來,應該可以馬上出院,陪任老師和不凡吟詩作詞!